张龙星：价格战不打了？原油市场进入三国杀时
OPEC+最终在4月12日晚上达成历史性的减产计划。
从4月9日开始的OPEC+会议直到4月12日晚上才尘埃落定，过程跌宕起伏。墨西哥拒不配合，G20对减产只字未提，但沙特领衔的OPEC国家和俄罗斯领衔的非OPEC国家最终达成了历史性的减产协议，给造成严重后果的石油价格战画上了句号。
3月价格战爆发的背后，全球三大产油国对市场份额的再争夺与再分配是重要原因。但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特别是欧美的破坏性与冲击力，让石油需求出现坍塌，这场价格战成为了错误时间发动的战争。
本次减产协议谈判的促成，全球三大产油国美国最强势、沙特最卖力、俄罗斯最淡定。但美沙俄三国深层次的结构性矛盾并没有解决，三国目前的媾和是对当前极度扭曲的市场的暂时让步。
现在的问题是：在石油需求因新冠疫情锐减之际，这样的减产是否足以支撑价格？
OPEC+确认自2020年5月1日起进行为期两个月的首轮减产，减产额度为970万桶/日；自2020年7月起减产800万桶/日至12月；自2021年1月起减产600万桶/日至2022年4月。
OPEC+将削减970万桶/日的原油产出，略低于最初计划的1000万桶/日的减产规模。看上去，墨西哥赢得了外交胜利，仅需减产10万桶/日，低于按比例应该削减的规模。
对石油市场而言，供给侧为稳定全球石油市场所做出的努力是史无前例的，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协调如此多国家达成一份诚意满满的协议，这其中凸显的是全球原油市场全面进入沙美俄三国杀时代，过去呼风唤雨的OPEC日渐式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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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需双杀，价格战难以为继
3月6日，OPEC+在维也纳的减产谈判破裂。
当时各方的分歧在于：
沙特为首的OPEC国家当时要求二季度额外减产150万桶/日，同时去年年底达成并已于今年元旦开始执行的210万桶/日减产规模维持到今年年底。合计减产规模达到360万桶/日。额外减产的150万桶/日的计划中，OPEC承担100万桶，OPEC以外国家承担50万桶。
俄罗斯为首的非OPEC国家的态度是要求维持当前减产规模至二季度末。
3月7日，沙特大幅调低原油官价销售贴水（实际销售价格相对于基准价格的折让）。亚太地区，阿拉伯轻质原油贴水从+2.9美元/桶降低为-3.1美元/桶，降幅为6美元/桶；西北欧地区贴水降幅为8美元/桶；地中海地区贴水降幅为7美元/桶。
如此巨大的降价幅度，加上沙特宣布原油产量将从今年1月份的973万桶/日提高到1200万桶/日，供给侧过剩乌云密布。
同时，新冠肺炎疫情开始在全球特别是欧美地区暴发，3月11日美国宣布13日起美国将暂停除英国外所有欧洲国家公民前往美国的旅行，这一措施为期30天。
2018年全球GDP为85.791万亿美元，同年美国和欧盟28国的全年GDP分别是20.494万亿美元、18.74万亿美元，占比全球GDP达45.73%，欧美之间的跨大西洋交流被隔断对美元霸权体系下的金融市场无疑是重大打击，美股数次熔断。欧美各国封城封国下，需求被无情绞杀，供给侧价格战正酣，石油的商品属性让油价一跌再跌。
日前，加拿大阿尔伯塔省能源部长表态全球原油需求减少可能为2000-3500万桶/日，这也基本是目前市场认可的需求坍塌区间。而全球原油日需求正常状态下为1亿桶/日。现货端供过于求的巨大压力驱动市场出现深度正向市场结构，陆上以及海上原油仓储需求持续飙涨，原油运费一路飙升。
代表波斯湾去往远东的30万吨超级油轮TD3C油轮运价走出疯狂行情，从3月9日沙特价格战开打后第一个工作日的54.58点迅速飙涨到了3月16日的223.58点，此后虽然有所调整但又重新冲回到了3月31日的207点。
上图即为今年开年以来到3月底的
TD3C油轮运价和Brent行情走势
3月31日当天，TD3C在207点（沙特Ras Tanura到宁波运费基准价为21.90美元/吨，吨运费在2.07*21.90=45.33美元），美湾到中国的30万吨超级油轮运费为2000万美元（200万桶运力，桶运费在10美元），WTI的5月原油期货报20.1美元/桶，Brent的6月原油期货在25.92美元/桶，在此我们忽略期货与现货价格的转算，中东原油采Brent6月原油期货价格，美国原油采5月WTI原油期货价格，吨桶比7.3及沙特官价贴水-3.1美元/桶做粗略计算——
我们就会发现中东回国线上运费和货值的比例为：
45.33/7.3/(25.92-3.1)=27.3%
美湾回国运费和货值的比例则达到了惊人的：
10/21.90=45.66%
无论是中东、西非或者美湾回国，运费和货值的比例在正常情况下仅为4%。可以很形象地说，国际石油行业首次出现了，买得起油租不起船的现象。
下图反映了美国原油2018年出口目的地结构，亚太地区已四分天下有其一。
对于普通人来说，我们对国际油价的感觉更多是新闻中WTI及Brent的变动，但是期货价格不是原油价格的全部。从现货运作角度来说，升贴水、运费成本及仓储物流能力都是关系盈亏的核心问题。在供大于求的情况下，远离终端消费市场的价格往往与价值高度背离，一方面是基准价格很低，另一方面是要贴运费。
由于美国以及沙特原油出口都高度依赖海运，俄罗斯原油出口则高度依赖管道。海运往往是由独立第三方航运公司提供，而俄罗斯的管道则更多是国家所有，因此在极度扭曲的现货市场上，俄罗斯反而拥有了不对称竞争优势。
鉴于关闭油井的成本较高而且会引发油企现金流中断，同时不少港口和炼油厂都已经停止接受油轮运来的原油，导致原油生产商愿意以极低价处置掉多余的原油也不愿停产，此前已有报道称美国内陆页岩油生产商倒贴钱给经销商只求运走原油。
由于需求萎缩，而OPEC+未能在3月达成减产协议，原油供应增加，全球库存可能很快会达到最大极限。即使OPEC+开始限制产量，但全球运输封锁造成的供应过剩仍然很大，预计到了年中原油存储容量可能会达到极限。
价格战走到这一步，源源不断抽出来的原油只会让全球大部分原油生产商一直亏钱。即使沙特拥有全球最低生产成本，沙特也要接受微薄利润被高额运费反噬的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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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深层次矛盾并未解决
2018年全球原油产量46亿吨，美国为6.7亿吨，俄罗斯为5.6亿吨，沙特为5.2亿吨，三国原油产量达到全球原油产量的38%。
2016年年底，OPEC+正式结盟以来，俄罗斯和沙特一直通过牺牲市场份额来维持脆弱的油价。美国页岩油则乘机攻城略地，低硫轻质美国原油在亚太市场大受欢迎，并成为原油供给侧新增量核心构成。
依托页岩油气革命，美国实现能源独立，同时美国开始向俄罗斯能源的传统势力范围欧洲渗透。
在石油方面，如下图所示，自从OPEC+于2016年结盟以来，美国向欧洲的原油出口大幅攀升，美国到岸荷兰鹿特丹的出口原油对Brent定价影响力日趋强大。
在天然气方面，美国页岩气也以液化天然气形式积极攻入欧洲天然气市场，抢占俄罗斯管道气市场份额。如下图所示，美国近年对欧洲液化天然气出口呈直线增长。
美国通过挑起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天然气争端，让乌克兰不依赖俄罗斯的天然气，借机打击俄罗斯。
2019年12月，美国动用长臂管辖，制裁俄罗斯从海上直通德国的北溪二号天然气管道线路。
如下图所示，北溪二号对俄罗斯管道气出口绕开乌克兰具有重大战略意义。
2020年2月，美国以俄油贸易子公司经营委内瑞拉原油为由制裁俄油。
俄气与俄油是俄罗斯国有能源公司，对俄罗斯的经济具有至关重要全局作用。
天然气在全球一次能源中占比为24%，位居煤炭和石油之后。有机构预测，未来20年天然气将超过煤炭成为第二大能源，到21世纪中叶，将超过石油成为全球第一大能源，天然气需求的增长空间巨大。
美国在水平井及分段压裂技术处于全球领先，页岩气相较页岩油更易采收，考虑到美国得天独厚的油气藏地质结构，美国页岩气比页岩油经济性更高，也因此美国制裁北溪二号具有战略考量。
在特朗普“让美国再次伟大”的口号下，美国能源独立给了特朗普武器，美国全球能源战略的调整是整体的，美俄之间矛盾是结构性矛盾，难以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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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疫情催生各国关系变化
俄罗斯存在利用本次价格战试探美国页岩油底线的想法，美国强势回击了这一想法。
实现能源独立的美国不会轻易放弃页岩油，此前美联储连续注入流动性，并直接购买企业债，最新消息，美国大型银行业者准备在一个世代以来首次参与石油与天然气田的运营，以避免他们发放的贷款随着能源企业的破产而血本无归。
德州也是共和党铁盘，大选之年的特朗普在石油大户德州输不起，因此特朗普在经历了此前的冷眼旁观后积极介入。
美国在本次减产中非常强势，一直在动用军事及经济手段制衡沙特，包括从沙特撤出军事基地以及对沙特征收能源关税。
投桃报李，沙特和俄罗斯诚意满满的减产协议面前，美国德州铁路管委会将在4月14日召开限产会议。作为德州石油行业监管机构，该机构是否会推动1973年石油危机来首次限产值得关注。
沙特发动的价格战下，OPEC其他成员国纷纷面临疫情暴发与国际油价暴跌的双杀，难以为继。自从1960年以来就是OPEC带头大哥的沙特必须做出改变。
4月9日OPEC+视频会议以来，具有最强机动生产能力的沙特一直在积极斡旋，并将沙特官价贴水宣布时间一推再推，从以往每次都在每月5日发布官价贴水，首先推到了4月10日，此后随着会议一波三折，沙特一再推迟，就是不愿意破坏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减产。4月12日晚，沙特召集OPEC+进行最后的努力并获得成功。
当前现货供需双杀局面下，再不减产石油就无处可放了，沙特不能再任性下去了，唯有一马当先，积极斡旋并做出表率。这也符合沙特多年来全球石油行业稳定器的形象。
4月13日，沙特终于发布原油官价贴水，相较上个月，亚太地区阿拉伯轻质原油贴水降幅为4.2美元/桶；西北欧地区贴水持平；地中海地区贴水降幅为1美元/桶。原油现货市场销售的艰难让沙特在达成了减产协议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守住亚太特别是中国的市场份额。
俄罗斯方面，面临本国疫情可能爆发的巨大压力，暂时做出妥协也是以时间换空间。
俄罗斯对于解除俄气俄油制裁非常看重，不排除美国适当时间做出让步。
总体来说，新冠疫情催生了各国关系的变化，在短短的几天内，能协调多个国家达成一份史无前例的减产协议，美俄沙都付出了巨大努力。
相较于特朗普此前推特放出的2000万桶每天减产规模，这份减产协议更像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聊胜于无的减产协议预计对市场有托底作用，防止市场出现崩盘式暴跌，但原油的商品属性决定了价格更多由需求决定，在当前极度坍塌的二季度需求面前，国际油价短期料将继续疲弱。
新冠肺炎疫情当前在欧洲已经出现拐点，死亡率在美国于上周末开始下降，欧美的至暗时刻可能已经通过，但是我国经验显示欧美复产复工尚需时日，而且欧美各国封城封国执行力度较松，需要警惕反复，同时新冠肺炎疫情在新兴国家预计还有一波暴发，OPEC+对市场预期的悲观在提醒我们新冠肺炎疫情还将持续冲击市场，要保持敬畏之心。
上海石油天然气交易中心油品事业部总监张龙星
2002年9月-2006年6月，上海海事大学航海技术本科。
2006年9月-2008年7月，上海海事大学国际法学研究生海商法研究方向
2007年10月-2008年7月，太平洋油轮管理（新加坡）私人有限公司管理培训生。
2008年7月-2012年5月，太平洋油轮管理（新加坡）私人有限公司租船经理，负责公司从超级原油船到阿芙拉型油船各型油轮租船工作。
2012年5月-2014年4月，中国石化燃料油销售销售有限公司保税油业务部海外客户营销业务主办岗，负责保税油业务海外客户开发营销管理工作。
2014年4月-2016年12月，中国石化燃料油销售有限公司上海营销中心海外市场开发业务主管岗，负责保税油业务海外推介营销系列工作。
2016年12月-2018年3月，中国石化燃料油销售有限公司中东项目部经理，常驻迪拜负责富查伊拉船加油市场开发及印度洋方向船加油网点发展。
2018年4月-2019年7月，中国石化燃料油新加坡有限公司总经理助理，外派BP中国石化船用燃料油私人有限公司担任船供油高级经理，主管船加油业务及全球网点拓展。
2019年7月-今，上海石油天然气交易中心油品事业部总监。
本文作者：张龙星
本文来源：瞭望智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