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牛高考钉子户”:54岁考生的第25次高考,最
正观记者 杨泽雅 文/图 发自成都
梁实,54岁,私企老板,现居成都。自2001年高考取消年龄限制后复习参加考试,最好成绩为二本,2021年将参加第25次高考。
经历过“高考”的人总会对这两个字有特殊的情怀。那时候,我们能把各种知识融会贯通。秦时明月汉时关,高价氧化低价还,山重水复疑无路,make后面不加to。
那时候,有老师和朋友与我们一路同行。同学们身上穿着同样的校服,肩上落着同颜色的粉笔灰,每天晚饭过后,连身上都是同款食堂的油烟味道。高考是一段特殊的经历,是身在其中时并没有感到特别美好,回忆的时候却总能笑出声的从前。以至于我们现在想起来,依然觉得那段时光闪闪发亮。
但如果有条件,你还愿意再高考一次吗?
可能大部分人的回答都是否定的。这也许是某些人挥之不去的噩梦,却有人愿意年年重来。成都54岁的私企老板梁实,自2001年高考取消年龄限制后复习参加考试,今年是他第25次参加高考。身边坐着的人从60后变成了00后,他还想一直考下去。
梁实在茶馆
目标依旧是川大
这天是6月4日,下午3点,梁实安静的坐在成都市双流区某茶馆内看题。他左手拿着一本《超级全能生备考手册》,右手拿着签字笔,时不时在书本上写写画画。在桌面上,还散落有《理综高考预测》、《高考必刷题》、《图解速记数理化生》等书籍——这些都是梁实的备考资料。
这天成都气温接近31度,午后刺眼的阳光热烈且直接。他把袖子和裤腿卷起至关节处,累了就踢一踢腿——整个下午,除了擤鼻涕、翻书和上厕所,他几乎没有动过。
今年54岁的梁实早已生出华发,颈纹和川字眉也显露出这个考生并非少年。茶馆里来往的顾客大多都对这个超龄考生相当熟识,偶尔调侃一两句,而更多的时候则是选择无视。他每天早上8点出门,晚上11点回家,茶馆经理揶揄他“梁哥,你考勤比我打得好”。
梁实有自己的专属座位“A卡1座”,茶杯上挂着VIP353号的专属吊牌。他还给自己准备了一盏台灯,存了一个箱子,里面有豆奶、藕粉和麦片。在他的座位楼上,就是一间麻将房,搓麻将、侃大山的声音悉悉窣窣,“他们耍他们的,影响不到我”。
茶馆距离梁实家有20多公里,要倒两班地铁,通勤近1个小时。学习到更晚没有地铁的时候,梁实就在茶馆沙发上睡下。小时候他跟着父亲喝茶,长大了习惯在茶馆谈生意,现在又在这里复习备考,茶馆已经成为了梁实第二个家。
临近高考,梁实的手机不断响起,像之前的每一年一样,他再一次成为媒体
2021年是54岁的四川人梁实第25次参加高考,他的目标仍然是川大,但他自己也说,目标归目标,自己不会“一条路走到黑”,能考上中意的二本学校的话,他也会上。
梁实接受媒体采访
5个孩子,没有1个大学生
梁实的老家在四川省眉山市仁寿县文宫镇高家公社。父母都是教师,梁实排行老四。他出生那年,父亲被划为“右派”,母亲独自抚养5个孩子长大。虽然家里有粮票肉票,但母亲工资不高,每次去买东西都要借钱。放学后,母亲还要去田里挖地,星星出来了还回不了家。因为买不起柴火,五姐弟一放学就要去山里捡柴,走在路上,梁实看到哥哥的脚在打颤,背上勒出血痕。
尽管家庭物质条件算不上充裕,但梁实的母亲还是会订《红领巾》等少儿刊物,幼时的梁实看了爱迪生、牛顿的故事,觉得他们都是有知识的人,很羡慕。
他记得,哥哥当时是全校第一名,但哥哥小学毕业便因为家里成分不好失学了。母亲只要一提起这事,就要掉眼泪。后来哥哥参军、转业,只有小学文凭,再也没有重返校园。
上高中后,梁实非常不爱写作业。物理老师第一次检查作业,全班就他一个人没有做,老师让没做作业的同学站起来,他不站,一个一个点名核查后,被罚站了一节课。
1983年,梁实在文宫中学报名参加高考,结果预考都没有通过。不甘心的他跑到简阳重新读高一,读了一年后参加高考,还是没有考上。
1985年,梁实又到内江等地复习,当年也报名参加了高考。遗憾的是仍没有考上。连续三次没考上,梁实有点失落,他知道自己失败的原因是不踏实,复习期间还想着玩耍,知识没有吃透。总结了失败原因后,梁实打算重新再来。
他懊恼自己的贪玩,但家里条件已经供不起他继续念书了。他看到一位同窗好友因为家里穷,只复读了一年便去打工,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也听从家人安排开始讨生活。
最终,这个被公认为知识分子家庭的5个孩子,没有一个上过大学。
梁实的复习资料
通过成人高考后放弃
1986年,在父母的劝说下,梁实来到乐山轧辊厂技校读书。当他发现毕业后是当技术工时,就离开了学校,继续走上了高考之路。父母不解,这在当时算是“铁饭碗”,怎么就这么轻易放弃?但梁实生性倔强,他始终认为读这样的学校不是他的目标,父母拗不过,只能由着他。
高考失利的梁实辗转在内江、乐山和成都打零工。他修过机械,砍过木材,还买卖过电视机,但唯一不变的就是一边打工一边复习。他每年1月准时到当地招办报名参加考试,可遗憾的是连考了5年还是没有考上。
1991年,梁实通过考试成为内江一家木材公司的正式工。这年底,24岁的梁实结婚了。家人以为他有工作了,又结婚了,心思不会放在高考上,会安下心工作。可没想到梁实还是放不下他的大学梦。已经工作了的他还要报名参加高考。当时工作后的社会人员参加高考要单位出具相关证明。一开始木材公司不同意,梁实就找到主管木材公司的林业局磨了好几天,林业局领导被梁实的执着打动了,破例开了证明。结果那年梁实还是没有考上,差10多分才上线。
1992年,因为年龄限制和结婚,梁实不能参加高考。不能参加普通高考,梁实就参加成人高考。这次梁实很顺利地通过考试,考上了南京林业大学成人教育学院。亲戚朋友们为梁实终于圆大学梦高兴时,梁实却高兴不起来。他没有去读书,他说这不是他理想中的大学。梁实对大学的定义不同于其他人,他认为通过普通高考考上的重点大学才是真正的大学,成人高考考上的大学都不算。
1993年,梁实所在的木材公司倒闭。才工作两年,他就成了一名下岗工人。生性开朗的梁实并没有消沉,也没时间悲观,那时他已经有了儿子,才一岁多。“我总要给1岁的娃娃找口饭吃啊。”为了生计,梁实先在内江做服装生意,后来在华阳胶厂搞推销。上世纪90年代中期,看到建材市场前景较好,梁实借了几万元做起了建材生意。
梁实在茶楼里复习的书桌
十年后再次参加高考
比起高考之路来说,梁实做生意就顺利多了。仅仅用了一年,梁实就赚了上百万元。1998年,他还在双流县白家镇建起了建材厂,妻子刘群在富森美家居开门市,生意越做越红火。
做生意的闲暇,梁实喜欢和朋友们喝茶、摆龙门阵(聊天)、打牌。然而,这样的悠闲生活在2001年戛然而止。2001年,教育部发文,进一步放宽高校招生报名条件,取消“未婚,年龄一般不超过二十五周岁”的限制,报考普通高校年龄、婚否不限。
这让梁实平静的心又激起了涟漪,“现在事业走上轨道了,可以花时间做点喜欢做的事情了。”他重新点燃了想考大学的念头。为了不想让妻子担心,他说自己看书绝不会耽搁做生意,只在工作之余复习。
2002年,梁实再次报名参加了高考。进考场时,在众多考生中梁实很显眼:黝黑的皮肤、眼角的鱼尾纹和黑白相间的胡须成为区分他和其他高考生的特殊符号。一开始,学校老师还以为他是家长,冲他喊:“家长不要进!”梁实赶忙掏出准考证说是考生。老师看了半天,反复对照相貌后,才准梁实进去。
时隔十年再进考场,梁实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对他来说,考场太安静了,考试时间太长了,他有将近十年没有这样安静地坐下来,一坐就是两个小时。考场的桌椅对于身材高大的梁实来说太小了,他坐了好一会儿才习惯。
拿到试卷后,看着旁边的年轻人都在奋笔疾书,梁实手中的笔却不听使唤。他虽然买书复习,却很少动笔练题,长时间不写字让他的答题速度非常慢。到写作文时,离交卷时间只有15分钟了。不得已,他只好匆匆写了一点东西。其他科目考试也是因为答题速度太慢,一大半的题没做完。
不久,高考分数出来了,几科加起来一共考了370多分。看到这个分数,梁实有了信心:“这么久没考试,能考到这个分数还是不错。明年复习充分再来考试,说不定就会考上。”
后来几年因为工作太忙,梁实只在2006年参加了高考。这次考试比2002年多考了20多分。
梁实做题笔记
只看书不做题
2010年,在双流的工厂因迁址停业后,梁实的时间变得充裕,他开始全心全意投入到高考中。梁实喜欢在茶馆复习。在家他看不进书,茶馆里人比较放松,看累了还可跟熟人说说话。每天早晨8点梁实就会准时在茶馆出现,窝在小角落里复习。
2010年-2021年,梁实连续11年参加了高考。他并不觉得紧张,且总是信心满满,但结局往往不尽如人意。2011年,梁实的儿子和他一同参加高考,如今早已研究生毕业。
2016年,有人建议他,考了快20年还没考取,要不去学校复习试试,他狠下心去了。49岁的梁实,每天早上五点多起床,和一群十七八岁的孩子一起啃复习资料。教室里没有空调,格子衬衫总是被汗浸湿变成深褐色,他喜欢看答案不喜欢做题,“整个人好难受”,老师布置的作业根本就完不成。之后他再也没去过学校。
不过就在2016年,他考出了自己的最好成绩,453分,首次达到二本分数线。那年,梁实并没有填报志愿,“一定要一本大学,不然我都不想去读”。
2006年,梁实第一次接受媒体采访。那时,妻子还挺支持他的决定,觉得他在追求自己的梦想,只要不影响生意,看书总比打麻将要好。一次次落榜后,妻子觉得丢人,回避所有媒体,在家一看到有关他的新闻就换台:“你悄悄考也就算了,还要到处跟人说,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考得不好。”
更熟悉梁实一点的朋友会直接说,“他有点瓜”。他们总是规劝他,既然想要考大学,还是得做题,光看答案总会觉得自己什么都懂,只有做题进步比较快。
梁实做不到,他感觉痛苦。多年的学习习惯让他没有办法放下参考答案。 “谁来逼我都没有办法,只有在高考考场上,所有人都坐着考试,我知道不可能依赖答案了,我才能做题。”
梁实准考证
“这次肯定能考600分!”
6月7日,四川高考第一天,梁实早早到了考场,跟他同行的,还有一群媒体记者。他穿着白色体恤,在镜头前侃侃而谈,“这次肯定能考600分!”多次采访过梁实的一位记者忍不住调侃道,“你每年都这么说。”
围观的群众哄笑成一团。
梁实聊不到五分钟,便要清一清嗓子。这毛病已经伴随他近十年。一临近高考,他的身体就会自然上火,口水里带着红血丝,“可能是精神上比较焦虑”。
喉咙的异物感始终存在,并伴随一阵阵干涩的疼痛,怎么咳都咳不掉。还有不到1个小时就高考了,梁实抓狂起来。随后,四川考生梁实跟着考生们一同走进考场,接受最后的“审判”,之后,是彻底解放还是跌入下一个轮回,一切未知。
据四川省考试院的数据显示:2021年四川高考报名人数为69万人,2019年四川理科一本上线率仅为29.9%。不同于梁实的自信豁达,残酷的竞争撕扯着所有考生及其家庭最敏感的神经。
接近早上9点,一位考生家长捧着一本《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低声诵读,翻完最后一页,把经书合在掌中,闭目祝祷。她为了孩子的考试着急上火,嗓子都哑了。旁边还坐了一位男家长,建议她要多读《心经》。说完话,她又打开那本经书,从头诵读起来。
此刻,梁实坐在教室里,桌上放着准考证和透明笔袋,里面有2B铅笔和撕去包装的橡皮。这时,监考老师开始拆密封袋,白色的绕线“刺啦”划开封条。考场上年轻的面孔让人羡慕,梁实想这也许就是自己三十多年前的样子。
当高考的主力军变成了比自己孩子还要小几岁的娃娃,梁实不得不承认,自己着实是老了。他偶尔怀念自己早些年参加高考的情状,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把自己和家人都弄得疲惫不堪,他也想早早做个了结,“我有预感,应该就是今年”,这句话他对好多人讲过。
编辑:马少剑
统筹:石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