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司机之死背后：定位系统服务商良莠不齐 数

本报记者 万笑天 北京报道

51岁的货车司机金德强，干了10年运输，4月5日，因北斗行驶记录仪掉线被告知要罚款2000元，随后，在联合治超站，他服农药自杀。

自杀前，他并不知道行驶记录仪掉线，更不知道为何掉线。甚至，他都不知道罚款金额为何是2000元。

按照我国相关规定，处2000元以上5000元以下罚款的情形，是人为故意破坏、屏蔽或伪造，金德强是否有这些行为？

4月10日，当地通报称，金德强是在接受进一步检查前，到附近购买农药，返回治超站后咨询处罚标准。咨询期间，尚未实施处罚行为，双方无过激言行，也没有发生言语和肢体冲突。在没有征兆的情况下，金德强快速喝下农药。

在生前留下的遗书中，金德强写道：“我不是不值2000元钱，我是为了广大卡车司机说句话……干运输10年了，不但没有挣到多少钱，反落下了一身病，三高、心脏也坏了……今天在丰润区超限站被抓，说我北斗掉线，罚款2000元，请问我们一个司机怎么会知道？”

他说的“北斗”，是指在货车上装载的北斗定位系统，若要办理营运证，则必须要装载，并接入监管平台。该系统的主要功能是记录行车轨迹，提示超速及疲劳驾驶。例如，当司机行驶4小时，会触发警报，要停车休息20分钟。自2013年以来，这一设备服务商数量暴增，但服务却良莠不齐。

掉线，则指和全国道路货运车辆公共监管与服务平台的通讯连接中断。多数货车司机并不知道如何判断设备是否掉线，加上一些服务商提醒不到位，都会导致设备长时间处于掉线状态。

死于“北斗掉线”

“我们有24小时的监控中心，可以实时看到一些监控数据。”河北一家北斗终端服务商的工作人员赵琴（化名）向记者表示，如果受到了公司或者个人的委托，有专门的人员会进行24小时的监控，如果出现长时间的掉线，会进行提醒。

另一河北北斗车载终端服务商工作人员表示，河北有100多家这种服务商，如果受到委托，一般掉线3天之内会通知到。

据《中国新闻周刊》报道，金德强车辆定位设备的运营公司工作人员介绍称，金德强车辆上的定位系统于去年12月就处于掉线状态，但后台通常不负责提醒工作，也无法分辨其系故障抑或人工损坏。可能掉线的原因包括线路发生故障、没电、欠费、卫星信号弱等，但金德强的车不存在欠费的情况。

赵琴也表示，每家服务商的规定可能都不一样。对于她所在的服务商，如果有公司委托其监控，若发现司机出现疲劳驾驶或者超速的情况，会通过车上的语音播报来提醒，如果仍未矫正，比较严重的会在授权的基础上人工电话干预。

不同的运输企业或许会有不同的预警机制，据赵琴介绍，比如出现疲劳驾驶后，会首先通知司机的安全生产责任人、公司法定代表人，这些在与企业进行委托监控服务时会去约定，在不违反交通法规的基础上，给企业提供服务。企业和个人也可以自己来监控。

“企业不委托我们，自己有问题了，我们也没有义务去给企业做这个服务，我们只是提供了一个技术平台。”赵琴说，司机个人也会有一个账号，手机上有APP可以进行监控，出车前都可以检查一下，如果掉线是可以查到的。

有货车司机反映，由于司机普遍学历不高，有些年龄较大，并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北斗车载设备，且没有相关的指导和培训，无法辨别设备是否掉线。也有司机表示，记录仪在车上安装的位置不固定，有的安装在副驾驶的储物箱，即使掉线也发现不了。

对于这种情况，赵琴说，服务商市场良莠不齐，对其而言，服务的车辆都有提示，包括短信、电话，每天都会播报，可能有一些管理不规范的企业，服务没有到位，司机会不知道该怎么用。

从金德强的遗书来看，“掉线”前，他并不知道如何判断自己的北斗设备是否掉线，为何掉线。但从工作人员告知他的处罚金额看，标准是人为故意破坏、干扰。

《道路运输车辆动态监督管理办法》第三十七条规定，违反本办法的规定，道路运输经营者使用卫星定位装置出现故障不能保持在线的运输车辆从事经营活动的，由县级以上道路运输管理机构责令改正。拒不改正的，处800元罚款。

第三十八条则规定，违反本办法的规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由县级以上道路运输管理机构责令改正，处2000元以上5000元以下罚款：（一）破坏卫星定位装置以及恶意人为干扰、屏蔽卫星定位装置信号的；（二）伪造、篡改、删除车辆动态监控数据的。

另据《河北省道路运输条例》规定，擅自关闭卫星定位终端设备、屏蔽卫星定位终端设备信号的，由县级以上道路运输管理机构责令限期改正，处二千元以上五千元以下的罚款。

一名唐山货车司机向《中国经营报》记者表示，在当地因北斗定位系统掉线被处罚2000元十分常见。有经常路过唐山市丰润区的货车司机向媒体记者表示，今年3月初在此被罚2000元，因“擅自关闭屏蔽卫星终端设备信号”，之后他得知其定位设备已超半年未续费。在河北网络问政综合服务平台上，也有多名货车司机在丰润区被指卫星定位系统掉线，遭罚款2000元。

唐山市丰润区闻名于卡车司机间，一个流传在卡友间的段子是：宁可绕地球半圈，不走丰润半步。

2021年3月底，有卡车司机在论坛中称，在丰润区被罚款5000元。“用手机灯光照我苫布，只要能照进去就是5000块啊，对了还有苫布破洞的，绳子拉坏的，大箱拿手一抹能擦出土来，轮胎带泥土的，不截没事，截住就5000块。”

技术监控诟病

在运输业工作近20年的白师傅的记忆中，大约在2013年，车上被要求装北斗系统。根据2012年12月交通运输部发布的《关于加快推进“重点运输过程监控管理服务示范系统工程”实施工作的通知》，自2013年1月1日起，各示范省份在用的“两客一危”车辆（旅游包车、三类以上班线客车和危险品运输车）需要更新车载终端的，应安装北斗兼容车载终端。

自2013年6月1日起，所有新进入示范省份运输市场的“两客一危”车辆及重型载货汽车和半挂牵引车，在车辆出厂前应安装北斗兼容车载终端，重型载货汽车和半挂牵引车应接入全国道路货运车辆公共监管与服务平台。凡未按规定安装或加装北斗兼容车载终端的车辆，不予核发或审验道路运输证。

多位河北相关公司负责人表示，在这一时期，他们发现了其中的商机，注册成立了公司，成为安装、运营北斗系统设备的服务商。一家广东从事此行业的公司工作人员表示，要想进入需要交通部颁发的资质证书，也有的挂靠其他公司的资质，就会有服务不到位的情况，比如没有做好监控通知和维修。

此后便要求相关车辆，在出厂前即要安装符合标准的卫星定位装置。按照2016年出台的《道路运输车辆动态监督管理办法》，总质量12吨以上的普通货运车辆、旅游客车、包车客车、三类以上班线客车和危险货物运输车辆在出厂前应当安装符合标准的卫星定位装置。此外，符合条件的货运公司应该自建或者使用社会化卫星定位监控平台，并按照要求将车辆行驶的动态信息和企业、驾驶人员、车辆的相关信息逐级上传至全国道路运输车辆动态信息公共交换平台。

赵琴表示，现在出厂前车上都有设备，只需要接入国家级的监管平台，在销售硬件上几乎没有什么需求，除非原装的坏了要求更换，接入费用基本上就是三五十元。此外记录仪中还有“专网卡”，每年的流量费用在一二百元之内。

多位货车司机向记者称，记录仪的有些功能设定并不合理。“比如疲劳驾驶，如果遇到堵车或者没有服务区的情况，就没有办法停车休息。”白师傅说，有些服务区小车停满了，不让大车进去，总会有4小时确实不能停车的情况。如果被抓到，会扣6分，并罚款200元。

另一位司机郑师傅说，为对付定位系统，有司机会准备多张IC卡，到4小时后换上另一张，或者安装上开关，关闭定位系统。

赵琴说，在未来会出现更精确的监控设备，将有主动安全设备逐步推广。这样的设备，将由监控车辆运行转向监控驾驶员行为，实时监控车辆状态（车辆信息、行车环境等）及驾驶员状态（疲劳状态、驾驶行为等）。

（编辑：孟庆伟 校对：颜京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