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昌泸山大火中消逝的打火队员们
每天清晨,当周全生起身到地里,给蚕打桑叶时,刘兵和妻子已经点燃灶台,给学校师生预备早饭。黄元林打开农家乐的大门,等待着游人光顾,而钟生文也再一次检查货架,准备迎接一天的顾客。
3月30日,山火突然燃烧。散居在凉山州宁南县宁远镇的打火队员,接到紧急集合令。起身、集合、换装,奔赴火线。
出发之前,队员们拍了一张合照。在大巴车上,每一个人都笑容灿烂,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燃烧的山林,也没有肆虐的火魔。
3月31日凌晨,宁南扑火队救火时,18位队员和一位当地向导牺牲。
“去年是送英雄,今年是接自己县的英雄们回家。”宁南的居民们聚在广场上折纸花,为遇难的英雄们送别。
宁南县林草局表示,打火队刚成立3个月,他们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民兵队伍。
新京报记者通过对家属、朋友的采访,在尊重家人意愿的前提下,还原了12位牺牲者的生前事迹。平时,他们从事不同的职业,但在火情面前,从不惮于做“逆行者”。
宁南打火队队员合影。 受访者供图姓名:黄元林
年龄:34岁
职业:农家乐老板
每次见面都笑呵呵的“伙夫”
生前,黄元林是一位农家乐老板,也是退伍军人。
黄元林的同学林红(化名)回忆,黄元林个子高大,相貌帅气,“看起来很阳光,是一个很勤奋的人……感觉他每次都笑呵呵的,也不高傲,会很热情地打招呼,是个很好的人。”
两三年前,黄元林在宁南县梓油村租了一块不大的地,开农家乐,主要卖柴火鸡、柴火鹅,生意一般。“平常是黄元林掌勺,他的妻子和老母亲会打些下手。” 2019年,黄元林在宁南县城开了一家羊肉馆,早上卖羊肉粉。
2020年年初,林红和家人曾去黄元林的农家乐吃饭,当时黄不在。黄的家人说,黄元林被村上推荐,进入了宁南县林草局新成立的专业扑火队,“其实就是民兵,没有编制的那种。”
冬天时,凉山州进入了“防火期”,黄元林开始到扑火队参加打火集训,没时间在店里掌勺做生意了。
据林红介绍,黄元林有两个孩子,大点的孩子大概五六岁,会帮忙端菜;小点的只有一岁左右,那次去农家乐吃饭时,黄元林的妻子还抱着老二。
林红说,宁南县正组织大巴车送牺牲者家属去西昌,但黄元林的家人已经自行开车前去。“他们都没等政府的车来接就先去了,可想而知,那个心情还是很复杂。”
姓名:钟生文
年龄:42岁
职业:豆干店老板
身后留下两个女儿
两个女孩的父亲钟生文,经营着一家豆干店。
一名邻居告诉新京报记者,钟生文的豆干店很有本地特色,开了很多年,每天早晨很早就起来做豆干。他经常去买钟生文的豆干。还有成都的顾客会专门在钟生文这里购买。
钟生文夫妇和父母、两个女儿住在一起,大女儿已经上高二,小女儿在读小学。钟生文在兄弟姊妹中排行老幺,还有两个姐姐。
“他在扑火队干了很长时间,平时没有火情时,他就在家里经营着豆干店。” 钟生文的侄女说,3月30日,钟生文恰好在扑火队值班,没有回家。
钟生文的侄女告诉新京报记者,亲属们听说消息后都赶到了钟生文家里,他的妻子已赶往西昌。
宁南打火队队员合影。 受访者供图姓名:张树伟
年龄:39岁
职业:生意人
“村里办酒席都请他帮忙”
2019年底,听说宁南县林草局要组建扑火队,宁南县披砂村村民张树伟便报名了。
“他说过森林防火很重要,一切要以大局为重”。另一位披砂村村民李伟(化名)说。
加入扑火队后,张树伟和李伟提起,扑火队有3支小队,每20人轮一次岗。这次正好轮到张树伟他们队。没有轮岗的时候,张树伟大多时间会待在家里,干地里的活儿,也卖一些钓鱼工具。
张树伟有三个孩子,最大的在读初中,最小的才七八个月大。他是一名普通的农民,农闲时会做些小生意补贴家用。
宁南县披砂村一名村干部告诉新京报记者:“他家人情绪太激动,很难过”。
“我一直喊他哥哥,他是个特别热心的人,也很好相处,平时村里办酒席什么的,他都特别愿意帮忙。”李伟说。
姓名:李天云
年龄:40岁
职业:民兵队员
出发前说,回来要一起吃饭
李天云的朋友李华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3月30日晚上,几个朋友在宁南县汽车站送扑火队去西昌救火。
临出发前,李天云还和朋友们说,去执行任务,很快就回来,回来以后要一起吃饭。
李华(化名)称,李天云是宁南本地人,县里民兵五班的队员,参加扑火队的时间不长,空闲的时间在家务农。他回忆,李天云为人很热情,也爱热闹,喜欢和朋友们一起聊天。
“当时他没有想到这么严重”,李华说,没想到送行竟然成了永别。
姓名:刘兵 刘军
年龄:42岁 39岁
职业:食堂帮厨 务农
同时遇难的堂兄弟
遇难者中有一对堂兄弟,刘兵和刘军,都是宁南县天鹅村人。
村干部王珂(化名)告诉新京报记者,刘军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母亲改嫁后就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没过几年,老人也去世了,就一直靠政府和邻居补贴生活。
刘军原本是村里的贫困户,结婚以后,就自动放弃了贫困户名额,妻子在一家丝绸厂上班,儿子今年10岁。
平日里,刘军总是笑呵呵的,看到村里谁家办事马上就去帮忙,出事后很多村民都感念他的好,自发去他家里悼念,“都在流眼泪,太可惜了。”
在王文眼里,刘兵是个憨厚老实的人,做事积极,基本上参加了村周边所有的扑火行动。
刘兵和妻子在宁南县第一高级中学食堂帮厨,夫妻俩有一儿一女,大女儿今年初中,儿子还在上小学,为了照顾孩子,俩人留在了宁南县,没有外出打工。
付娜是宁南县一所幼儿园的园长,刘兵的两个孩子都在她的幼儿园里上过学,“大女儿学习很好,人也乖,很懂事”。孩子放学的时候,刘兵常去接孩子。
为了补贴家用,刘兵想提升自己,当个厨师,还专门参加了政府组织培训的厨师班,培训通过的人可以获得资格证书,更好就业。
付娜是刘兵的培训班同学:“他做饭本身就很好吃了,上培训班的时候他就是想再提升一下,学得也很认真。”
幽默,是付娜对刘兵最深的印象。
培训班上厨师老师教大家怎么用调料,调料种类很多,刘兵打趣道,“老师等你把我们都教完了的时候,我家里面的厨房都放不下了。”一个月的培训期很快就过去了,付娜和刘兵的联系也逐渐变少。
付娜手机里存着刘兵他们扑火前队员们在一起的合照,惋惜起来:“他们昨天出发的时候就根本不应该照合影,应该回来后再合影的,没想到昨天一别,今天就成了永别。”
出发时,大巴车上载着21名队员满满当当。 受访者供图姓名:张明福
年龄:43岁
职业:务农
村里的热心肠
“谁家有事儿招呼一声他都爱帮忙。”
张明福是唐杰(化名)表弟的干爹,按辈分讲唐杰应该喊他叔叔,在她印象里,这位叔叔热心肠,能干。1999年唐杰家开始盖房子,张明福前前后后持续帮忙一年多,从头干到尾。唐杰说,“这种事太多了,数不过来。”
张明福家里有两个孩子,大儿子已经读大学,小女儿才刚上幼儿园。同村村民说,他生前为人热心,平时在家务农、偶尔出去打零工。
3月30日下午四点多,同村的唐杰看到21名队员临走时合了影。她挥挥手说,让队员多加小心,“注意安全、平安回来”。唐杰一直觉得这是句祝福的话,没曾想却成了奢望。当天晚上,唐杰听见门外嘈杂的声音。
她的父亲和爱人出门打探情况,回来后告诉唐杰,张明福他们遇难了。
姓名:曾顺富
年龄:38岁
职业:理发店老板
做打火队因为“想锻炼下自己”
曾顺富有一对儿女。儿子18岁,正在读高三,长相秀气,性格内向。女儿还在读小学。
2020年1月,曾顺富正式加入了扑火队。
“他长得很斯文秀气,力气很小,一直都是做的轻巧活,没有做过苦力。”前妻刘玲(化名)告诉新京报记者,曾顺富初中毕业后,成了一名理发店学徒,两人在县里开了一间理发店。
她曾经觉得曾顺富胆子小,话也少,“别人欺负到他头上,他都不会发脾气的那种”。她总和儿子说,“什么方面像爸爸都行,性格别像他。”
但曾顺富坚持去报名了,这是刘玲印象里,他第一次下定决心做一件大家都反对的事,他只说了句,“想锻炼一下自己”。
几年前,曾顺富和刘玲离婚后,他去了外地打工,两年前才回来,在黑泥沟村盖了一栋两层楼房。
加入扑火队后,曾顺富经常需要集训和执勤。休息时间,他会给儿子打电话说,等集训结束,要好好给儿子做几天饭。刘玲在电话里告诉他,想让儿子去当兵,锻炼一下。
3月31日一大早,刘玲接到好几个朋友的电话,才知道“儿子的爸爸去世了”。一旁听到的儿子抓着她的手,全身都在颤抖。他们才知道,曾顺富去西昌扑火了,这也是他第一次正式进入火场,他出发前甚至没有来得及给儿子打个电话。
上周末,曾顺富带着儿子去给太婆扫墓,回到家时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他说集训几天都没睡个好觉”。儿子坐在一旁,拍了一张他侧着身子睡觉的照片,这成为了他唯一的近照。
3月31日下午两点,县里派车接了曾顺富的爸爸和儿子一起去西昌时,儿子一直在看手机里爸爸的那张侧面照。
刘玲泣不成声:“他变成了英雄,但是人没了,儿子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姓名:周全生
年龄:47岁
职业:养蚕
每次被问起女儿的成绩,都很高兴
“每次家里来人了,都是他在做饭吃,他做的菜味道很好的。”妹夫敖兴勇一年只有春节的时候和周全生见面,记忆里印象最深的是他做的一手好菜。47岁的周全生主要靠养蚕生活,偶尔也去宁南县成打打零工。
父亲与哥哥已经因病去世,妻子常年在宁南县城打工,家中还有快80岁的母亲,两个女儿,大女儿在外省打工,小女儿上高二,敖兴勇记得,每次问及内侄女的成绩时,周全生都高兴地说很好挺不错。养蚕的时候,周全生每天都得早起晚睡,还要到地里打桑叶,收成好的时候,一张蚕茧可以卖到2000多,一季2张,一年可以养5张。
因害怕母亲承受不住,敖兴勇还没告诉她儿子已经不在了,准备在接母亲回来的途中告诉她,大女儿正在往回赶的途中,现在只有二女儿在操办父亲葬礼的相关事宜。
大巴车司机载着扑火队员的行李空车返回宁南县。受访者供图姓名:冯财勇
年龄:43岁
职业:林场职工
“最好的邻居”
牺牲向导冯财勇的邻居称他是“最好的邻居”,经常帮助村里老人做事,会放下自己手中的东西帮忙搬东西。说话也很温和,“从来没有和别人吵过架。”
冯财勇还有两儿两女。四个孩子都在读书,其中最小的在读学前班,最大的在成都读中专,其父亲也已80多岁。
村民介绍,冯财勇家中的主要经济来源是靠在农忙时养蚕,种植花椒、玉米等农作物。农忙过后还会出门打工,挣钱补贴家用。
姓名:刘勇
年龄:25岁
见面会主动递烟
刘勇是家中独子,还没结婚,和父母一起住在村里。
他的邻居回忆,刘勇性格很和善,也很老实,每次见面都会主动打招呼,拿出烟递过来抽。
县城距离村子只需要几分钟的步行路程,代先生记得,年前在县城的路边,他看到刘勇和扑火队的队员们一起在跑步训练,疫情期间,他还看到刘勇在村内检查卡点,参与执勤。
姓名:陈章华
年龄:33岁
7岁的女儿不住哭
天鹤村前任扑火队班长文建发介绍,陈章华有个姐姐也嫁在村里,88岁的婆婆、65岁的父亲跟着陈章华生活。
陈章华的女儿才7岁,年纪虽小也隐约懂事。事发后,只是不住地哭。
家里人没让孩子跟着去西昌,老人身体差,也没有同行。
新京报记者 张彤 王瑞文 张熙廷 肖薇薇 王洪春 付子洋 张静雅 张静姝 刘名洋 吴荣奎 倪兆中 朱必胜 张盼港 实习生 王亚会 孙达 关可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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