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谈生意经，说说李子柒影像中的诗意与物哀
居家两月有余，眼见窗外从银装素裹变成如今的桃红绿柳，抖音上看到故宫也在无奈之中推出了尴尬的“云游览”。
侨寓北京七八年，高楼大厦中、地下列车里，久不见日出月升。偶有日暮彩霞、晴空彩虹，朋友圈都争相晒出，也算是另一种“云游览”了。
也曾约三五好友驱车北戴河，寒风中、沙滩上看星空，齐诵海子的诗篇。
但这些总也解不了潜藏心中的甚至久远的、远古的乡愁。
近日来做些线上电影直播课程，集中看了日本导演是枝裕和的多部影片，拎出“物哀”二字时，又补了森淳一导演的《小森林》系列，以及冲田修一导演《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等被称为“治愈系”的影片。
当然也想到去年看过的，比如陆庆屹导演的纪录片《四个春天》，还有尚未在国内公映的顾晓刚导演的《春江水暖》。
由此，重温李子柒微博上的系列短视频，便有了些新的也算“旧”的想法。
之所以说新，是因为总看到有人讨论她是否算文化输出以及可观收入的计量，而我则要从“影像的诗意和物哀”角度说一说。
之所以说“旧”，是因为本文要从李子柒影像中回到年少时读过的陶渊明、王维、孟浩然、陆游等的田园诗作中，也呼应荷尔德林“诗意的栖居”。
在城市化、数字化程度越来越高的今天，如何深切地看护着“自然的自然性”，而不至于让“自然”彻底消灭在数字的计算和欲望的打量之中，当是我们每个人要思索的课题。
一、诗意与乡愁
李子柒影像中的生活空间，是“村居”，是“田居”，也是“山居”。
在其一期从种植棉花、弹棉花、为奶奶做棉褥子的视频里，再现了堪称非遗文化的全过程。
但看到她的村居、田居生活，脑海中跳出的首先是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其一）。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其几乎每一期视频中，都有狗吠、鸡鸣等音响，当然她也确实养了大狗、小狗、花猫、兔子等动物。
这些便又勾起了这样的诗句：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在视频的剪辑中，有大量自然景象的延时空境作为转场过渡使用，也是充满诗情画意。
2020年元旦发布的一期视频中，做的是贵州“烙锅”、缙云烧饼。
开场是大雪中的群山，而后李子柒背着竹蒌上山又回家。
虽然是白天的场景，但整个视频看下来，不正有刘长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的意境吗？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再说“山居”，酿造手工酱油的视频里，李子柒上山挑泉水，特意给了山泉水一个镜头。
这不正是王维《山居秋暝》里的“清泉石上流”。
当然单看一个镜头或有图文解释的笨拙，但在视频中，听着泉水叮咚之声，看到青苔、绿植相映，就成了一首流动的诗。
以上说的是生活空间，李子柒影像中大量的日常农耕的劳作占据主体地位。从构图和景别使用中，也都应和着陶渊明的诸多诗句。
比如，“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当然，作为一个美食博主，李子柒影像中还有美食制作过程的视频，比如酿各种酒，桃花酒、荷花酒；制各种茶，樱花茶、桃花茶；做各种菜，梅花当归鸽子汤、腊味合蒸等。
这些时刻中的李子柒就像是孟浩然的故人：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也像是住在陆游去过的山西村：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从诗意和乡愁的角度说，或许陶渊明的另外四句诗可以很好地总结：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二、美食与物哀
李子柒2017年成为网红之后，就有人蹦出来说她是在模仿《小森林》中的市子。二者确有相似，但也有很大不同。
《小森林》是从繁华喧嚣的东京回到僻静农忙的小森，而李子柒影像不但回到山村田园，更是回到传统的农耕生活。
说回“物哀”。
“哀”，在日本古代仅是一感叹词，用以表达快乐愉悦、激动兴奋、懊恼沮丧、哀愁悲悯、诧异惊奇等各种自然心理情感。
“物哀”，则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触物生情、感物兴叹。
世上万事万物，形形色色，不论是目之所及，抑或耳之所闻，抑或身之所触，都收纳于心，加以体味，加以理解，加以感知，这就是“物哀”。
由于日本平原耕地少、自然灾害多，他们也就格外珍惜大自然的馈赠。
比如敬畏食物，也就有了吃饭的礼仪，比如开动前要说“我要吃啦”或者“我要开动了”，吃完饭要说“谢谢”等。
日本人对于食物的尊敬之情还表现在他们的料理中，日本料理讲究原汁原味，厨师们尽量呈现出食物本来的味道，特别尊重食物本身的美味。
所以我们熟知的日本食物特点，就是“生”和“鲜”。
我们自来也有这个传统，比如明朱柏庐的《朱子家训》：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李子柒影像之所以着重拍摄从种植到收获再到成为盘中餐的全过程，也有传承和提醒的心愿。
比如种植水稻的一期，从育秧、打田、插秧、生长、抽穗、扬花、灌浆到成熟、收获，即便画面唯美，但也表露出“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劝诫之意。
另一方面，不管是电影《小森林》还是李子柒影像中，都着重表现时令与食物的关系。除了与二十四节气对应，这个思想倒还可以追溯到孟子。
“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
台湾美食作家韩良露写过：“从时令到食物、从气候到旅行等等，我在二十四节气知识系统中，发现整套华夏文化和生活的密码，更可贵的是这不只是古老知识，而是活用的天地人之学。一套深入华夏文明的二十四节气历法，让我可以生活得如此丰美！”
所以，我们在李子柒的影像中，看到最新一期的上巳节食物，比如酒酿山药桃花丸、紫薯萝卜花糕等。
还有非奶油、非五香、非绿茶味道的瓜子。
还有前文中提到的，春天的桃花蜜、桃花茶、樱花茶，夏天的荷花酒，秋天的黄桃罐头、玉米饼、秋梨膏，冬天的梅花当归鸽子汤、腊味合蒸、铜锅涮肉等。
如深谙人性，通达人情，感知人心，对他人遭遇感同身受，对别人情感心领神会，心有戚戚，就是“知物哀”。
“物哀”与“知物哀”其实就是指“由外在事物的触发引起的种种感情的自然流露，就是对自然人性的广泛的包容、同情与理解，其中没有任何功利目的。”
不管李子柒影像中的诗意与物哀是有意包装还是无心插柳，我们之所以能从中感受到，也恰是这自觉或不自觉的“知物哀”，以及对诗意生活遥远的乡愁。
即便是在海外的传播中，也有不少外国网友点评提到“童话世界”和“伊甸园”。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在美好的事物面前，又何分国别、民族和肤色呢。
春夏秋冬，风雪晴雨，山川草木，云烟明晦，花开花落，只因“我们胸襟里蓬勃无尽的灵感气韵”，才成就了诗意和物哀之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