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狗娘》:没有爱情之美,只有人性之恶
这部中文片名为《爱情是狗娘》的电影,虽然并不算多么热门的电影,但其导演的来头却并不小。本片由墨西哥籍导演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图执导,并且是这位他展露自己天才般导演能力的处女作。
这部处女作《爱情是狗娘》,无论是从剧作的文学技巧还是电影的技术技巧层面来看,都不失为一部可供无限解读的电影,作为亚利桑德罗的处女作,无疑早就预示着这位导演将以旷世才华震惊电影圈。
脆弱的爱情与兽欲的本性《爱情是狗娘》这个中文译名确实蒙骗了不少观众,不少观众先入为主地把它当作一部爱情片,看过的观众才恍然明白,这个电影跟爱情并没有什么关系。其实电影的原片名是西班牙语“AmoresPerros”,翻译成中文应当译成“人性”,中文片名从英文片名“Love is bitch”直译而来,想必有其商业噱头的成分在。
原西班牙的片名其实更为接近电影的主题,整部电影爱情仅仅作为一个电影故事情节的推力,或是成为一个揭示人性的线索。爱情与色欲是无法分割的,色欲在天主教教义里则被称作七宗罪之一。而这色欲的承受者往往来源于女性,黑暗的中世纪里女性肉体蒙受着神祗的不白之冤,他们认为女性肉体是原罪,将引诱男人犯罪。而在这部电影里,男性的确为了女性去非法斗狗、去残杀亲兄弟、去抛家弃子。
爱情总能象征着一个社会最真实的文明状态,毕竟如我们所见,一旦社会需要整顿,就会拿爱情与情欲开刀,王小波的《黄金时代》里描绘了那个晦暗的明令禁止情欲的年代,而赫胥黎所构建的乌托邦《完美新世界》里,也通过将情欲与爱情的极端自由表达情爱超出人类现存的社会道德也将与野兽无差别。他们都喜欢用爱情的纯洁与否来作为社会道德衡量的一个指标。
在这部电影里也是如此,爱情的混沌感附着在所有血腥暴力的情节之中,它名义上拿爱情做底色,但爱情始终处于一个中空悬置的状态,电影中爱情的不纯粹使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并非文明的世界,而是一个滥杀的、疯狂的、达尔文所述的弱肉强食的原始世界。而《爱情是狗娘》虽然并非一部为爱情作注解的电影,却通过对爱情的不伦展现(电影中所有的爱情都关乎出轨、偷情),以其禁忌之恋的笔触,描绘了一出生而为人无法割去的劣根性——最主要便体现在“兽欲”。
如果说有女性主义电影之称,那么《爱情是狗娘》其实可以算作一部展现男性社会的电影。首先表现在这当中的女性形象的展现,电影中的女性几乎都受男性的支配——被家暴的嫂子苏珊娜,被丈夫出轨的具有女性气质的妻子,以及那个身为名模却被各种桃色绯闻缠身不得不作秀的小三。她们起到的作用无非是像工具一般被男性争夺的符号化实体,甚至是一个消费主义下被物化的女性形象,这在多次出现的女性广告牌上得以隐喻。她们沦为男性欲望的指涉,刺激着男性好斗的本质。
而最重要的体现其实是在于,对电影中男性的刻画,其中“狗”的形象充满着象征意义。电影几乎围绕着狗展开,而这里面的狗却并不是我们所想像的类《忠犬八公》的萌宠电影,这部电影中的狗是男性社会的赌博工具,它们与同类厮杀,而男性则通过它们获得赌注赢来的金钱。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曾指出男性天生的好斗性,而在这部电影中男性的形象的确暴露了其兽性的好斗欲,他们面对斗狗的血腥场面毫无同理心,甚至不惜对自己的兄弟痛下杀手,人性的虚伪与邪恶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即便导演其本意并非完全针对男性的好斗所引发的种种问题(毕竟人性之恶没有性别之分),但一个电影作品在导演之外是由观众来进行偏主观性的解读的。我们不能否认从权力关系的角度来看,由男性主导的社会确实因男性的好斗引起了战争、恐怖袭击、抢劫等暴力行径。而电影所描绘的内容也确实引发了我们在这方面的思考,尤其以影片中“流浪汉”玛汀为典型。
年轻时的玛汀也曾有幸福美满的家庭,但他为了理想抛弃妻女参加了游击队,这是放弃爱情选择男性暴力手段的体现,出狱后玛汀的妻子改嫁,向女儿隐瞒了其亲生父亲活着的事实。玛汀成了职业杀手,只能远远地看着女儿成长。电影最后,他终于女儿打电话留言说出了真相,并说:“我想改变世界,再来和你分享,如你所见,我失败了。”以暴力改变暴力世界的男性思维宣告了失败,他失去了原本可以平淡的生活,或许这正是这部电影与爱情无关的原因,它以一种撕裂爱情与暴力的方式表现对暴力的唾弃,以纯洁的爱情与人性之恶不兼容的矛盾表达对真善美的询唤。
故事的纠缠与内涵的一致电影叙述了三件相互独立又交叉的故事,这种多线叙事的结构和昆汀的神作《低俗小说》十分相似,通过车祸将这三条线串接的形式也与奥斯卡获奖影片《撞车》异曲同工。使用这种非线性的叙事结构最大的好处并非在于设置悬念,而是产生一种文学修辞层面所说的“互文”,三个故事各自独立却又相互补充,其意义与所影射的内涵彼此渗透,这使得电影呈现一种丰盈的质地,而不是美学暴力的形式下一个空洞的能指。
既然导演选择以“撞车”作为三条原本平行的叙事线的交点,并非因为这样的故事情境显得欧亨利式。在这个情节点里,相撞的是奥克塔瓦和瓦雷利亚,他们一个是因斗狗被陷害,名为高飞的狗被对手打了一枪,奥克塔瓦和伙伴急匆匆地开车将狗送到医院,而瓦雷利亚只是带着自己的宠物狗米奇出来办事,当时她才刚跟自己的情人丹尼尔分别。而玛汀当时正要杀人,却因这场车祸救下了一条狗。
去救狗与险些丧生,愉悦的短暂分别与失之毫厘的生死两隔,原本的杀戮与机缘下的救赎,都通过神秘主义哲学下生命的偶然性(即车祸这一形式)达成了二元对立。这样的处理十分像基耶斯洛夫斯基所拍摄的哲学影片《蓝》,里面的主人公正是在一家人讲笑话的时候发生了车祸。生命的无常在这一刻得到绝对的彰显,在这一刻人都显得脆弱无比。
更为有意思的是,撞车作为交点亦是转折点,故事从这里开始急转直下。从大车祸里活下来的狗米奇却因掉落地板被老鼠咬死;先前恨不得杀了自己哥哥的奥克塔瓦侥幸活下(他的同伴当场死亡),哥哥却因抢劫被意外反杀;被救的高飞因长期斗狗滋生的杀戮欲咬死了玛汀所养的所有流浪狗;人生宿命的无法掌控与逃脱似乎再次向我们睁开了幽暗的眼睛。然而我们仔细回过头想想,这些悲剧的酿造究竟是因神的降旨还是狄金森那句诗里所言:“因为死神不会来主动找我,所以我安静地停下来等他”里的“我”自食其果?如果没有一开始的斗狗,这人性泯灭的举动,是不是这一切都会不一样?
似乎所有人在获得的同时也失去了,奥克塔瓦活下来却永远失去了爱情,哥哥自以为赢得了爱情却失去了生命,而名模失去了狗却修复了一段关系,失去腿收获了一份还算可靠的爱情,玛汀当年自以为抛弃家庭可以获得理想。人们在不断选择,在人性的善与恶,爱情的现实与理想之间抉择,并非一切都是什么宿命在作祟,而是人的一念之差,于是接下来,导演确实把选择权交还给了电影中的人物,在暗调的情绪里,给予了一线光明。
生存与毁灭高飞醒来后,咬死了玛汀所有的狗,也正是在此,玛汀明白了并非一切是无法改变的。他明白了暴力并非唯一的手段,而人类之间相互的残杀也并非不能避免,于是他并没有杀掉那个男人,而是让他们兄弟二人自己解决矛盾,兄弟二人的结局我们无从知晓,他们或许死于相互残杀,也或许冰释前嫌。而这个悬念似乎是留给观众的一个选择——你是选择与世界和解,还是释放心中的潘多拉魔盒。哈姆雷特式的“to be or not to be”,与电影最后所揭示的道理“有所得,必有所失”,形成了对照。
电影里的爱恨情仇都以一种没有结局的结局显现,每个人的命运看似都并不明晰,不知两兄弟鹿死谁手抑或重归于好,不知没有等到苏珊的奥克塔瓦留给了我们一个萧瑟的背影去向何方,不知今后名模与她的情人会否因爱情长久,不知给从未承认他的女儿留下钱而远走的玛汀能否获得幸福,不知会不会“洗心革面”的狗高飞……一切的悬念都能以宿命论来做结,但我们还是留存有那一丝的念想,他们可以唤醒那人类心底的爱,而并非被恶欲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