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毅在开国大典前后

沈北乐 /文

率团赴京

1949年5月，上海解放，陈毅（前右四）等在主席台上检阅入城部队

1949年9月中旬，陈毅以华东军区和第三野战军司令员、上海市市长的身份，率领华东地区各界代表约七八十人，赴北平出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并参加开国大典。他是华东解放区的首席代表。我为陈毅市长的政治秘书，时任市府办公厅秘书室主任，作为工作人员随团出发。

代表团一行由上海乘专列起程。车过南京停留一夜，代表们住在车上。陈毅下车去第二野战军刘伯承司令员、邓小平政委处，在那里住了一宿。起程时刘司令员也上了列车。列车继续前行，到济南停了半天，陈、刘司令员去山东省委，然后继续北上。

与会代表中许多人都是早已认识了的，知名度较高的有粟裕、许世友、管文蔚、江渭清、季方、龙跃、赖少其、沙文汉（张登）、冯雪峰、韦慤、吴克坚、恽逸群、戴白韬、陈叔通、盛丕华、胡子婴、胡厥文、赵朴初、刘思慕、巴金、马思聪、张本、汤桂芬、白杨、袁雪芬等人。代表们除特邀、党派、工商界中的个别人年龄较大者外，50岁以上的人很少，多是40上下、30多岁，也有20多岁的，年富力强。抵达北平后，陈毅及随行人员住北平饭店，党派、特邀代表也住此。地区、军队、团体等代表住六国饭店。

住了三四天，中央办公厅通知，陈毅要搬进中南海内，便于参加高层会议。我们即随他迁去，住一四合院内，邓小平政委住正房右侧房间，陈毅市长住左侧正房，刘伯承司令员住左侧厢房。搬进中南海的第二天，政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给首长们送来新制的呢制衣帽，刘司令员穿上十分高兴，对我们说：“在苏联时穿过，回国后就没得穿了。”要我为两位司令员摄一张照片。第二天清早，两人穿着新装，走到瀛台附近桥上，摄了一张合影作纪念。刘司令员兴致高，一人又照了一张。

会见华侨民主人士

1940年，陈嘉庚（前中）率领南洋华侨归国慰劳视察团访问延安

陈毅市长一到北平，要求会见或请他去作报告的人很多，每天要预先安排他的日程。其中陈市长会见华侨民主人士代表，给人印象深刻。这是应陈嘉庚先生（南洋华侨）的请求，会见在代表住处六国饭店，除陈嘉庚先生外，还有司徒美堂（美洲华侨）、陈其瑷（美国华侨）、庄明理、戴子良（马来亚华侨）、黄振东（印尼华侨）等代表。会见时，陈市长对陈嘉庚先生等人的爱国热忱予以赞美，并表钦佩。

随后，他说，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革命的理论是马列主义，但仅有马列主义的基本原理不能解决中国革命的实际问题，经过全党的奋斗，特别是党的领袖毛泽东同志，把马列主义的基本原理同中国革命的实际结合起来，中国革命的问题才得到正确解决。当时他对毛主席流露出的深厚感情，感染了陈嘉庚等人士。
在北大、清华演讲

1949年10月，陈毅（右三）参观清华大学

最能表现陈毅风采、使人难以忘怀的，是张奚若（时任清华大学校务委员会常委）请他向北大、清华师生作的一次讲演。安排好日程后，一清早，历史学家吴晗教授特地来中南海迎接。在学校门口，全校师生夹道欢迎，争看传奇人物新四军军长陈毅将军。张奚若和教授们把陈毅同志迎候至接待室，介绍了在场的教授如建筑学家梁思成、社会学家费孝通、心理学家潘光旦等，然后引导陈毅去学校大操场登台讲演。

陈毅说了一段轻松的话，使全校师生活跃起来。他接着说，1924年、1925年，我在北京念书，上中法大学（1950年中法大学校本部及数理化等院系并入北京工业学院，1988年更名为北京理工大学），有时也到北大来旁听，是旁听生，今天的同学们都是北大、清华正科生，比我高一等（下面的学生发出笑声，全场一片轻松愉快的情绪）。那时我也作过讲演。李大钊同志对青年发表演说，我跟在后面，听的人很多，他讲完了，我跳上台去讲起来，不到几分钟，下面的听众纷纷走了，我赶紧收场跳下台来。学问不多，讲得不好，又没有名气，人家当然不听你的。

接着他十分严肃地说起近百年来中国怎样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国共产党艰苦奋斗，流血牺牲，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南方三年游击战争，掀起了抗日战争，赶走了日本侵略军，经过解放战争，打败了蒋介石的军队，推翻了国内的反动统治政权，一个崭新的独立民主统一的新中国将宣告成立。他教育青年学生们努力学习，投入新中国各项建设事业中去，为人民服务。

他具体用在南方坚持三年游击战争和渡江战役的准备两件事实来教育同学们。他说在红军主力出发长征后，赣南的三年游击战争是最困难艰苦的日子，整年整月在森林里、山洞里，昼伏夜出，风餐露宿，敌人围剿、搜山、烧山，用种种手段想消灭我们。我们就是依靠人民群众的掩护和支持，开展灵活的游击战争。

游击战争教育了我们，共产党一刻也不能脱离人民群众，什么时候离开了人民，不知道群众所想的所要的，不为人民谋福利，去搞私利，我们就会被打败被消灭。

渡江战役中支前担架队员练习过独木桥

他接着讲了渡江战役的艰苦准备。他说1949年4月21日一天内，我们几十万人民解放军跨过长江，反动派军队溃败逃跑。你们从报上读新闻，好像是非常轻松的，哪里知道渡江前的准备，用了多少力量，克服了多少困难，才取得渡过长江的胜利。解放军大部分是北方人，不习水性，上了船站不稳，看到水头要晕，走上船跳板就害怕。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依靠的还是人民群众，请老百姓出主意，做先生。

3月间，解放军成群结队在长江北岸巢湖沿岸，练习上船下船、摆渡撑船、上帆下帆。又学习撑船渡过湖面，学习筑坝、翻坝。把木船从许多小河流撑入长江，甚至从陆上背起来，在发动进攻时，在短时间内从小河撑进长江里。又请教老百姓教会用土办法做救生圈，把木板做成一块三角板，中间挖空，放在人身肋下像夹着一面枷，再用10来斤稻草捆扎在上身周围，人一下水就浮起来。师长、军长都一起练习，每个军在一个月内练成二三千水手，北方人练成了水军。4月上旬渡江的准备全部完成，4月21日朱总司令一声令下，几十万解放军打过了长江。

讲演结束，全场掌声雷鸣，经久不息。

陈毅用具体生动的语言，对青年学生的教育，句句打动人心，他的讲话使青年人懂得，任何革命斗争或建设事业，都要付出艰苦的努力。

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

第一届全体会议上讲话

陈毅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上讲话

陈毅讲演或作报告，从来不照念秘书给他准备的讲稿，至多引用一些数字资料和搜集的思想反映而已。听过他讲话的人，都会感到他的学识渊博，说话豪迈直爽，他讲话时而十分严肃，时而轻松谈笑，毫不枯燥，使人感到亲近愉快。他讲话针对人的思想，解决思想问题，襟怀坦率，肝胆照人。他说话如江河直下，气势磅礴，诗词典故，随手拈来，风趣诙谐。但是，他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大会上的讲话，却别开生面。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于1949年9月21日至30日召开。会议第一天，毛主席致开幕词，当天安排讲话的有12位：刘少奇、宋庆龄、何香凝、张澜、高岗、陈毅、黄炎培、李立三、赛福鼎、张治中、程潜、司徒美堂。陈毅司令员代表中国人民解放军讲话，他一字一句地念他自己写的讲稿：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今天正式开幕。他站在中国人民民主革命胜利的高点，宣布国民党反动统治的灭亡，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诞生。中国人民从此大翻身，从此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从此以自己的劳动与智慧，按照自己的意志，来建设一个人民民主的新中国。这是旧历史的结束和新历史的开端。中国人民解放军四百余万指战员，能派遣代表出席人民政协大会，躬逢空前的人民革命盛典，认为是无上光荣。在此我谨代表中国人民解放军全体指战员表示无条件拥护人民政协大会；愿在大会领导之下将人民革命战争进行到底，保证新中国建设的顺利进行。中国人民解放军随时准备着，听候中央人民政府的调用，为消灭残余敌人和保卫新中国的独立自由而奋斗到底！……”

不到3分钟他就念完讲稿，全文只有300多个字，是我所知的他唯一的一次照念讲稿。

“我的兴趣在文艺”

陈毅《青松》手稿

开国大典后，代表们陆续离北京回程。在陈毅的指示下，夏衍、梅达君陪同斯大林派来参加新中国开国大典的观礼团，乘专列到上海访问演出。该团以法捷耶夫为总团长，西蒙诺夫为副总团长，包括文艺、芭蕾舞、红军歌舞3个分团，约300多人。他们的演出曾轰动了上海。

陈毅仍留在北京，参加中央会议。在这期间，陈毅要我到中央办公厅找杨尚昆主任要了一封介绍信，去北京图书馆查阅他1925年左右在北京《晨报》副刊上用曲秋笔名写的文章，我抄下了好多篇他的文艺作品，如《十年升沉》《西山埋葬》《生日》《归来的儿子》《译米塞诗两首》《文学家你走哪一条路？——劳动文艺的重要观点》等。

记得解放战争初期，陈毅对来我国担任军事调处角色的美军雷克上校曾说过：“我的兴趣在文艺。我愿做记者，我喜欢写小说，当我的书出版时，我将首先送一本给你。”

1991年5月于上海

本文选编自上海市政协《上海文史资料选辑》第68辑。图片为编者所加。作者沈北乐，时任陈毅市长政治秘书，上海市政府办公厅秘书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