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留在了火神山
父亲留在了火神山
2019年5月,蔡德润70岁生日,女儿带他吃烤肉。受访者供图 火神山医院的负压尸检方舱。火神山医院供图火神山医院的负压尸检方舱内,研究团队向捐献者遗体致敬。火神山医院供图
武汉火神山医院的病房陆续空下来,贴上了封条。但70岁的蔡德润永远留在了火神山,确切地说,他身体的一部分留在了这里——他因新冠肺炎抢救无效去世后,家人捐献他的遗体用于研究,帮助世人“认识新冠肺炎的发生发展机理”。
蔡德润是2月8日确诊、3月9日病故的。他的女儿蔡雅卿记得,3月9日武汉下了一场雨,中午1点多,她接到医院的电话,收到父亲病危的消息。
对此类消息,她并不陌生。她的父母确诊后一个多月里,作为新冠肺炎危重症患者,分别在不同医院住院。独生女蔡雅卿总是接到有关父母病情的电话通报。
电话那头向她例行通报病情的口音总在变化——武汉迎来了几万名外地医务人员;她听到的病情也在变化:血氧饱和度下降、吸氧、插管……病危。
能不能够把骨灰给我
新冠病毒的狡猾与凶恶在这个三口之家显露无疑。蔡雅卿与父母共同生活,她的肺部检查结果也显示被感染,核酸检测结果却是阴性。从医学上来说,她是一名密切接触者,一个“临床确诊病例”。父母躺在病床上与死神抗争时,她从隔离点转到方舱医院,再回到家里,失眠,做噩梦,靠药物入睡。有时,半夜医院来电将她从噩梦中惊醒,但带给她更大的噩梦——现实。
她不敢关机,不敢不接电话,“父母都是危重症(患者),没有一个好消息”。
3月9日这天的消息是最坏的,火神山医院的医生告诉蔡雅卿,蔡德润的生命体征非常不好,医院正在抢救,要做好心理准备,最好通知一下其他亲属。
蔡德润兄妹5人,他居中,上面有哥哥姐姐,下面有弟弟妹妹,“齐全得很”。2020年5月,他本将迎来71岁生日。
长寿是令这家人自豪的事情。蔡德润的父亲去年过完100岁生日后安然逝去,“一觉睡过去的”,什么病痛也没有。
蔡德润对女儿说,你爷爷的状态是最好的,90多岁还能上街。人如果不能健康地活着,其实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因为自己会觉得很憋屈。本来能吃能喝能上街的人,让他一直躺着就会很难受,那就遭罪了。
这是蔡雅卿唯一一次听到父亲提及生死的话题。后来,听医生说父亲被抢救过五六次,她感觉到,父亲应该很痛苦,他在“遭罪”。
在3月9日的第二次来电中,医生告诉她,情况很不好,估计今天很难挺过去。蔡雅卿沉默,电话那头也沉默。十几秒后,医生轻声问,您父亲如果走了,可不可以捐献遗体做研究?
蔡雅卿蒙了,很惊讶,尽管她能听出对方已经是在很小心地问。她觉得,医生这个时候来问这个问题,肯定是父亲“不行了,没得救了”。她心里“蛮悲的”,对医生说:“我现在没法回答你。”
从父母感染新冠肺炎起,蔡雅卿遭遇了太多不期而至的事情。她并不恼火医生的询问,但确实对捐献父亲遗体没有心理准备。她只在电视上看过捐献遗体的事,没想过会发生在至亲身上。
挂了电话,蔡雅卿仍在考虑,很多人是开不了口跟家属谈遗体捐献的——一个人因为传染病走了,家人会很伤心,会有怨言。她试着站在对方的角度去考虑,既然医生顶着“这么大的冒犯(的可能)”主动询问,说明“国家非常需要感染者的遗体”。
她母亲当时病危,伯伯和姑姑们年纪大了,她只能跟小叔商量。年过六旬的小叔在电话那边哭了起来。听到侄女的想法,他很震惊,说“这样不好吧”,提醒她“以后”不要因为此事难过,“以后”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一般人都不会做这个事情的”。
火神山医院的来电这天共有3次,第三次带来的是噩耗:患者蔡德润逝世于3月9日16时40分。
医生在电话里再一次问她:这个时候跟你说捐献的事情会很难受,但还是希望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蔡雅卿同意了。“我不清楚你们要做什么,因为就是国家需要这方面的一些东西,我同意。”她说,“但是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最后能不能够把骨灰给我?”
医生保证,骨灰会留给亲属,会有工作人员上门沟通。